傳統(tǒng)悌德及其時代價值

作者：陳延斌（江蘇師范大學中華家文化研究院教授）

“悌德”與“孝德”一起，凝聚成中華民族獨具特色的孝悌之道，是中華民族傳統(tǒng)道德的核心要義，也是數(shù)千年來中國人齊家睦族、禔身范俗的基本規(guī)范，具有跨越時空的價值。

悌德是中國傳統(tǒng)道德的核心規(guī)范

“悌德”與“孝德”共同構成仁德的根本。我國第一部上古歷史文獻匯編《尚書》，就提出“惟孝，友于兄弟”的觀點，并將對父母不孝、兄弟不友的人視為罪大惡極之人，“元惡大憝，矧惟不孝不友”?！墩撜Z·學而》中更明確將悌與孝一起作為仁德的根本：“君子務本，本立而道生。孝弟也者，其為仁之本與？”宋代大儒朱熹將中國傳統(tǒng)道德的基本規(guī)范概括為“八德”，即“孝悌忠信禮義廉恥”，“悌德”與“孝德”并舉，作為核心道德規(guī)范加以倡導。

悌德是同輩親友道德規(guī)范的總名。悌德不僅是對兄弟倫理關系的要求，也是同輩親友間恪守的道德規(guī)范，尊敬血緣關系之外其他比自己年長者，也是悌德的要求。所謂“事兄悌，故順可移于長?！保ā缎⒔?jīng)·廣揚名章》）這就將悌德的內(nèi)涵加以大大地拓展。

悌德是家庭和睦的重要表征?！靶ⅲ轮家?；悌，德之序也?！保ā犊鬃蛹艺Z·弟子行》）兄友弟恭的悌道是處理兄弟姊妹、妯娌、姑嫂等其他家庭倫理關系的基礎。因為“兄弟”包括姊妹，古人稱姐為“女兄”，妹為“女弟”。悌道還是孝道的組成部分，如《弟子規(guī)》云“兄弟睦，孝在中”。古人強調(diào)，兄弟和睦是孝順父母的重要體現(xiàn)，念父母者，無不友愛于兄弟姊妹。試想，一個家庭整天爭吵不休、雞飛狗跳，絕非講究孝道之家。

悌德是社會公德的基石?！八降隆笔恰肮隆钡幕A與拓展，前賢往哲無不倡導悌德在調(diào)節(jié)社會成員關系方面的重要功能?！洞髮W》云“弟者，所以事長也”；《孝經(jīng)》也指出：“教以悌，所以敬天下為人兄者也?！泵献釉诟夯萃跤懻搰抑卫頃r，認為國家引導百姓從“孝悌”做起，“入以事其父兄，出以事其長上，可使制梃以撻秦、楚之堅甲利兵矣?！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跎稀罚┯行┑赖滦摒B(yǎng)的人即使是手里拿著木棒，也可以跟擁有堅實盔甲和鋒利武器的秦、楚軍隊較量。這種評價雖然太過夸張道德的作用，但足見孟子對孝悌道德的重視。

悌德是社會穩(wěn)定和諧的保障?！缎⒔?jīng)》言：“教民親愛，莫善于孝；教民禮順，莫善于悌?！薄墩撜Z》甚至認為，孝悌道德是社會和諧穩(wěn)定的保障，有孝悌之德的人就不會犯上作亂：“其為人也孝弟，而好犯上者，鮮矣；不好犯上，而好作亂者，未之有也?！苯袒傩兆袷囟Y法，維護社會安定，引導人們恪守悌德規(guī)范，友善相處，無疑是重要路徑。

悌德的內(nèi)涵要求

彼此敬愛。悌德最基本的體現(xiàn)是長幼相互敬愛，《說文新附》對“悌”的解釋是“善兄弟也”?！蹲髠鳌ふ压辍繁磉_得更具體，“兄愛弟敬……兄愛而友,弟敬而順”。在《禮記·禮運》篇倡導謂之“人義”的十種基本道德規(guī)范中，“兄良”和“弟弟（即悌）”是僅次于父慈、子孝兩個。不少士人還提出，做到兄愛弟敬不難，那就是“以愛妻、子之心愛父母、友兄弟，無不孝且友矣”（劉良臣：《鳳川子克己示兒編》）。

寬容和諧。要做到兄愛弟敬，必然要求相互寬容，和睦相待。即《管子·五輔》所云：“為人兄者寬裕以悔；為人弟者，比順以敬。”宋代袁采的《袁氏世范》提出，雖弟順兄但需要相互尊重，不是完全聽命于兄長，“為父兄者通情于子弟，而不責子弟之同于己；為子弟者仰承于父兄，而不望父兄惟己之聽，則處事之際必相和協(xié)，無乖爭之患?！毙值苕⒚弥g產(chǎn)生矛盾要及時調(diào)適化解，“兄弟雖有小忿，不廢懿親”（《左傳·僖公二十六年》）；“兄弟同胞共乳，古稱手足，全要敬愛。”（石成金《傳家寶·人事通》）否則，如“兄不友則弟不恭”（《顏氏家訓·治家》）。

不聽間言。兄弟姊妹之間相處，不聽他人挑撥之言，才能和睦相處。我國傳統(tǒng)家訓中這種教誨比比皆是。無錫蕩口華氏家族綿延千年、名人輩出，與該家族恪守華悰韡撰作的家訓《慮得集》不無關系。家訓告誡子孫凡聞間言是非，先究何所從來，“大抵間言不入于耳，便無彼我之私，而親誼自厚”，這樣就不會積怨成隙?！额伿霞矣枴返摹缎值芷?，還分析了妯娌之間易于產(chǎn)生矛盾的原因和化解的措施，“娣姒之比兄弟，則疏薄矣。今使疏薄之人，而節(jié)量親厚之恩，猶方底而圓蓋，必不合矣。惟友悌深至，不為旁人之所移者，免夫！”

守望相助。古人將兄弟比作手足，認為兄弟同氣分形，其互相親愛之情正如手足有彼此補助之益，故而應該相互扶助。傳統(tǒng)悌德將此擴展到社會，如清人沈起潛就在其《沈氏家訓·睦鄰門》中要求鄉(xiāng)鄰之間，“婚喪慶吊，憂樂共之；患難死生，緩急扶之?！眰鹘y(tǒng)社會這樣的家訓、族規(guī)、鄉(xiāng)約中，基本都有贍親恤族、關愛鄉(xiāng)曲的規(guī)定。

傳統(tǒng)悌德的時代價值

挖掘傳統(tǒng)悌德內(nèi)涵滋養(yǎng)當代家庭美德?！犊鬃蛹艺Z·弟子行》說：“孝，德之始也；悌，德之序也。”將悌德視為家庭倫理與其他倫理秩序的基礎。隨著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的放開，兩胎化、多胎化日漸增多，再加上獨生子女那代人，仍普遍存在著堂兄弟姐妹、表兄弟姐妹等倫理關系；而現(xiàn)實生活中，兄弟姊妹間為了贍養(yǎng)老人、分配遺產(chǎn)等產(chǎn)生矛盾糾紛，都更加凸顯了家庭、親屬成員中兄弟姊妹之間倫理關系調(diào)節(jié)的重要性。宋代葉夢得《石林家訓》云：“兄弟輯睦，最是門戶久長之道?！鄙鲜鰝鹘y(tǒng)悌德的教化內(nèi)容幾乎都可以吸納來為當下的家庭道德建設所用，引導青少年一代講究家德修養(yǎng)，促進兄弟和諧，親睦家齊。

弘揚傳統(tǒng)悌德理念促進家庭人倫關系調(diào)適。兄弟姊妹、姑嫂、妯娌關系是家庭人倫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，這種家庭成員平輩之間的倫理關系，較之父母子女關系、夫婦關系，更易于產(chǎn)生矛盾沖突，因此傳統(tǒng)道德文化才如此重視悌德修為。今天的時代雖然發(fā)生了根本的變化，但家庭仍是社會的基本單元，傳統(tǒng)悌德所倡導的兄愛弟敬、不聽間言、彼此寬容等道德要求，仍然是調(diào)節(jié)家庭同輩成員的基本規(guī)范。

弘揚傳統(tǒng)悌德文化助力社會和諧與禮儀文明?！睹献印るx婁上》認為，“人人親其親，長其長，而天下平”。在江南一些古村落的民居、祠堂大門兩側(cè)墻上，都可以看到“入孝”“出悌”的聯(lián)語，詮釋了孔子所提倡的“弟子入則孝，出則悌”的倫理觀。上述傳統(tǒng)悌德倡導的注重彼此敬愛、寬容和諧、守望相助等道德規(guī)范，有利于增進人們之間感情和倫理關系的有序。傳承悌德，弘揚敬長友善的道德理念，顯然有利于維護社會秩序，促進人際關系親善和諧。“公德者，私德之推也?！保簡⒊骸缎旅裾f》）提升私德修養(yǎng)可以助推公德。在家能做到兄友弟恭，在單位和社會上也能尊敬長上，和睦同事，關愛他人。

當然，我們應該看到，傳統(tǒng)悌德也包含著上下有別、尊卑差等的消極因素，需要加以揚棄，同時將新時代的平等、友善理念融入悌德傳統(tǒng)中，倡導人人平等，彼此尊重，相互扶持，促進家庭、社會更加敦睦和諧。

中共中央、國務院印發(fā)的《新時代公民道德建設實施綱要》指出：“要弘揚中華民族傳統(tǒng)家庭美德，倡導現(xiàn)代家庭文明觀念，推動形成愛國愛家、相親相愛、向上向善、共建共享的社會主義家庭文明新風尚，讓美德在家庭中生根、在親情中升華?！眰鞒泻秃霌P傳統(tǒng)“悌德”的精華，倡導兄友弟悌的相處之道，將傳承悌德敬長友善的道德理念傳播于社會道德建設，必然促進家庭、社會更加敦睦和諧、文明昌大。